缘起

创建于1915年的广德高级护士职业学校，由于抗日战争，几经迁址至湖南湘潭，使得最初办学的资料保存无几。我是1992年留校工作的，从知道学校是由美国基督教长老会创办，到知道是一位叫罗感恩的医生的夫人创办的，也是经历了很久的时间。2013年，校领导为了迎接2015年百年吉日，组织我们成立了一个小组，系统梳理学院办学历史，筹备校庆画册。我当时就是简单的觉得，学校创始人罗感恩夫人，我们总得知道她的真正的名字、知晓她的容颜吧。于是，我就开始了探寻发现之旅。

行动

因为学校初建于湖南常德，于是，2013年10月，我第一次只身去了常德市一医院（前身为广德医院）。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并没有看到什么老建筑。院办的工作人员看了我的介绍信，听说是查民国时期的档案，告诉我真的早就什么都没有了，听得我心里拔凉拔凉的。庆幸的是，我遇到了医院后勤科黄科长，他正好是医院百年院庆时《院志》的编委之一。黄科长听说我是为了查广德护校的资料，以及想查询罗感恩夫人的名字时，告诉我，他们当年筹备1998年医院百年院庆的时候，也想了解这些情况，想联系上罗感恩医生在美国的后人，还特意去了中国红十字会查询，结果什么资料都没有找到。但是黄科长仍把他珍藏的一本《院志》送给了我。我回家后登录常德市一医院的网站，还找到了罗感恩全家在常德的一张照片和1931年、1936年护士班合影的照片，也算是见着了罗感恩夫人的照片，有了一点学校在常德阶段的办学图片资料了。

【罗感恩全家、1931年、1936年护士班师生合影】

停滞

因为是在武大访学期间，看没有更多的资料可以获得，于是当天我就匆匆坐车赶回武汉了。当然，我其实有时候是一个很倔的人，我总认为这历史存在过，它就没有道理没有资料的存在。于是，我开始了在上课之余，泡武大图书馆。我啃了一些医学史的书籍，也啃了很多关于医学传教士的传记文章，算是给自己补习了医学教育、护理教育的近代史。但是，未曾在书海中找到一点罗感恩夫妇的资料。他们的故事，似乎被遗忘了。

【借的书】

常德市档案馆会不会能有些资料呢？黄科长说他们找过，没有啥资料，我也没有去过。2014年5月我再次一人去往常德。去了后，查询到了《常德地区志》《卫生志》里一些有关广德医院、护校的一些简单记载，跟《院志》差不多，没有突破。于是，我转战湖南省档案馆，在那里整整泡了半个月，将民国时期的湖南护理教育的所有能找到的资料翻了个遍。也欣喜地找到了一份1937年9月18日的教育部发文（第63029号），同意广德护校注册更名为“湖南私立广德高级护士职业学校”的批准备案的函件，函件中指出学校曾在1915年向当时的中华护士会注册，以及1948年时学校由于常德校址在战争中损毁严重，无法从战时与湘雅护校、仁术护校和宏恩护校合作办学的湖南沅陵处回迁，在同是美国长老会所属的衡阳仁济医院（现衡阳市二医院）办学一年后，申请将校址迁往交通方便环境优良的湖南湘潭惠景医院的报告。但是，在1937年之前的任何有关罗感恩夫妇的相关资料依然没有出现。当然，这些重要的原始档案资料帮助我系统地整理了湖南整个近代护理教育的发展情况，并撰写了《医学传教与护理近代护理教育的发展》和《试论护理近代护理教育的特征及其借鉴意义》等论文。

突破

有时候，你得承认有“柳暗花明”一说。焦灼之际，有一天我突然脑洞开了。以前在网上找资料的时候，我都是百度搜索“罗感恩”，所得资料总是很少很少。2014年5月26日那天，我使用了“谷歌”学术搜索。我把“罗感恩”和他的英文名“Logan”一起做关键词，居然就找到了一篇中南大学英美文学硕士的一篇文章中，提到了一位“罗感恩夫人”写过一篇自传《Little Stories of China,1943》，但也没有写到罗感恩夫人叫什么名字。这下我就变聪明了！我登录了耶鲁大学图书馆，搜索了这本书名，然后，我那个激动啊！作者的名字叫“Jennie Manget Logan”，请注意看第三个词：“Logan”，非常符合美国人用夫姓的习惯！还有，第二个词“Manget”，你可以理解为什么资料里都写的罗感恩夫人是“孟氏”，因为与“Manget”谐音啊！同时，我还在耶鲁大学图书馆里还搜到了Jennie Manget Logan撰写的一篇论文，作者单位署的是“Changteh，Hunan, China”——中国湖南常德！至此，我相信自己真的找到了我一直在寻找的第一位来湘的具有美国注册护士资格的美国护士、我校护理专业的创办人的名字了！不再是以前资料中查到的“孟氏（具体姓氏不详）”的那个名字了！我将作者的名字译作“珍妮·曼赫特·罗感恩”。

【写着“孟氏”的截图】

罗感恩夫人是随其丈夫，一位医学传教士，医学博士罗感恩先生来到中国的。他俩是湖南西医事业的拓荒者，1898年即来到常德开办了“广济诊所”，1901年扩大规模为“广济医院”，1915年新修了一栋三层楼的洋房，更名为“广德医院”并同时开办护校。罗感恩是他的中文名字，英文名在我先前所查的资料中为“O.T.Logan”。我再次搜索了“O.T.Logan”的论文，出来一篇让我大为激动的文章。这是1913年6月7日，罗感恩作为中华博医会1913年1月北平医学会议的副主席、大会执行主席，发表在joun.A.M.A杂志Society Proceedings版上的会议记录《Peking Medical Conference》。文章记录了当时中华博医会的基本情况，写到了袁世凯总统的演讲，尤其值得关注的是关于医学教育这部分公约内容，表明了发展教会医学的新政策，说明当时的医学传教士也在寻求与中国政府的合作，意欲建立更多的正规的医学院校，培养更多中国本土化医务人员。因此，可以知晓，罗感恩站在一个中华博医会负责人的高度，1915年与夫人一起创办广德护校，是积极顺应当时医学教育需求的。在培养护士的过程中将西方也兴起不久的护士教育制度传入了中国，积极推动了中国湖南近代护理教育的发展。根据我后来找到的《Logan-Family》一文，罗感恩既非《常德一医院院志》、《常德地区志》、《武陵文史》中的提到的马里兰州人或底特律人，而是出生在美国伊利诺伊州的温莎镇(Windsor)。其次，两文都没有提到罗感恩的出生年，罗感恩的英文原名是Oliver Tracy Logan，应该出生于1870年。

【罗感恩院长】

罗感恩院长在1905年首次向世界报道了中国第一例血吸虫病，揭开了中国南方农民患“水鼓症”之谜。2005年10月在湖南长沙召开“纪念血吸虫病在中国发现100周年大会”，与会者都得到了一枚纪念章，章上镌刻有“1905 Logan”字样，就是为了纪念伟大的他。在医疗实践中，他还手把手教夫人珍妮成长为产科医生。但是他英年早逝，1919年，他在给冯玉祥将军犯有精神疾病的妻弟治疗时被枪伤致死。而在发生这件事件后，珍妮表现出来的深明大义却感动了每一个人。

译读自传

2015年1月，我拜托去耶鲁大学读博的师妹谷丹在图书馆借到了珍妮的自传，并由雅礼学会友人带到了长沙。我迫不及待地、充满敬意地翻开自传的封面，映入我眼帘的是珍妮的相片。相片中的她，略带微笑，优雅慈爱。在相片的底部赫然写着：珍妮·曼赫特·罗感恩，自传作者，作为一个医学传教士、注册护士、产科医生、主管护士，在中国服务41年。这段文字让我肃然起敬，我日夜不眠地阅读完了这本自传。珍妮的文字是那么的朴素自然，但是自传中人和事就像璞玉一样，抹去历史的尘埃，真是熠熠生辉，深深地打动了我！她真是一位南丁格尔式的优秀护士！她一生的经历可用“传奇”两字描述，她创造的事业可用“伟大”两字来形容。

【自传封面、扉页照片】

缅怀

我做到了，2015年10月，在学校新校名“湘潭医卫职业技术学院”揭牌仪式和学校本部校区南丁格尔雕像揭幕仪式之时，我让《百年回眸》的画册上，Jennie Manget Logan夫妇的名字和照片印在了创始人的位置上。我将珍妮的小故事整理发表在院报上，让师生记住这位伟大的创始人。同时，珍妮夫妇的照片也被挂学校护理楼的大厅墙壁上，供全校师生缅怀。

缘续

日前，当我将我所获得的资料与近期成立的、我参与的常德市广德医院历史研究所分享时，我得到了更多的消息，研究所钟先生告诉我近期通过当时广德医院代理院长巴天明的小女儿巴玉华（常德出生的美国人），得到了罗感恩先生的长孙约瑟夫的邮箱。 在征得约瑟夫的同意后，研究所把他邮箱发给了我。我很真情地将学校建校百年之际，学校所作的工作，以及我本人对珍妮夫妇、他们一家对中国医卫事业做出的贡献的谢意，通过邮箱传达给了他。他很快就回信了，表示很开心，并把我发过去的信件转发给了他家族所有的人。同时授权给我可以翻译珍妮的自传和使用里面的图片资料。（文：谭凤林）